评彻底主情派—尼采之学

From 孟晓路十念生 2019-04-14

3.2.5 论佛法量论可将西学中视同水火之主知、主情二派之认识论一炉而治之

主知派又通称理智派，包括五个小派，彻底经验派、温和经验派、理性主流派、理性神秘派、温和理性派。主情派即通称之反理智派亦名非理性主义，主要三派，生命哲学（博格森）、唯意志主义（叔本华、尼采）、存在主义（海德格尔）。其认识论主知派之重实在演绎，乃似比量；主情派之重则各类直觉、直观，实似现量或不存在之想象，皆系错谬。既是错谬，当然势同水火，多主一偏而不能通也。佛法中属理智之量则为比量，超理智之量则为现量。二者皆为正量，所证乃如实无矛盾之真理，故二者必无轩轾，而携手同归也。关于现比二量之相协调相配合前于3.1节与本节3.2节中已备述，此不复赘。

按：现量之中必除分别，比量则正分别之用，此则现比二量之有可能成为“反”之关系也。然佛法却令二者皆成为量，故终不成其反而相协调，以共同完成究竟实证真理之大业也！

这是一个简单的小结，西学当中分成各种大派和小派，而主知和主情是最大的对立面。大派里面水火不容，小派里面也是各有矛盾。我们主要看主知和主情的大矛盾。主知派重演绎，而演绎就是似比量。主情派的重点在各类直觉直观，正如上面我们得到的认识，都可以归为似现量或不存在之想象，比如柏格森那些直觉属于似现量，理性直观就是不存在的想象。也就是说，主知派和主情派的认识论都杂有严重的错误。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他们势同水火，各执一端。若已见真相，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可以融洽。正是因为没有认识到直相，不了之徒，定要各执己见，一直争论不休。

将西学与佛法量论相比照，主知派演绎的这一量当比量，主情派直觉直观的这一量相当于现量。佛法的二量双双已经达到实证真理的境界，它们从各自不同角度都看到了真理，就能携手同归，无所轩轾。这就是达到真理与未达到真理的差别。如果是没有达到真理的境界，就是西学那样争执不休水火不容。如果已经达到真理，就是象佛法那样，现比二量融洽一致，配合互补。我们说比量和现量一个是分别，一个是无分别，表面上看来是有反的可能性，如同理智和反理智一样。可是恰恰就在这个杂不杂有谬误的关键上导致了天壤之别。理智与反理智都杂有谬误，所以终成其反。而佛法令这两个都成为量，都不杂有谬误，故终不成其反，而相协调相配合，来共同完成究竟实证真理的大业。我们在佛法量论要略那一节把现量和比量如何在各个阶段相互配合都说清楚了。所以佛法的现比二量就不是反的关系，而是配合的关系。

第十讲5.19

3.2.6专题：评彻底主情派——尼采之学

3.2.6.1略说——超人与圣人之区别

我们先对上次课讲的有关尼采的内容做一些补充，就是说应该讲一下尼采的“超人”与中学之圣人的区别。先看四级伦理学图。

级别　级名　　　行为模式　　　　　法则状况

４　　圣人　　率性，完全行权　　心中无法则，从心所欲不逾矩

３　　君子　　守经行权　　　　　有限概然法则

２　　凡夫　　循理（完全守经）　普遍必然法则

１　　恶人　　任情　　　　　　　无法则

图3-12 四级伦理学图

这里有圣人、君子、凡夫、恶人，这四级可以再缩为三个类型。就是第一是一个，二三是一个，第四是一个。用正反合的关系来说，第一算是正，二三是反，第四是合。从最初最迷惑的恶人境界经过中间凡夫和君子的境界最后达到圣人完全觉悟的境界，是这样一个过程。因为一和四属于正和合的关系，所以它们相对于第二三级来说，就有许多相似之处。恶人的伦理学跟圣人的伦理学很相似，不仅在伦理学方面，在形而上学和量论方面也是如此。这样尼采之学与东方一乘之学就有一种鱼目混珠的可能性。经常有人包括我自己以前，都觉得尼采说的超人像圣人；他的永恒轮回说，也很像一乘的当相即道既事而真。最初的与最后的经常很难区分。

两端之1、4同为率任而于法则无所持守（中间2、3两级则皆于法则有持守也）；表面上极相似，然实有天壤之别。

(a)所率任者不同，在恶人为情欲，在圣人则无欲之本性。即前者之主体乃一我法二执甚深之境界，后者则已破尽一切妄执，尽显清净本性也。尼采之学从未闻有破我执之功夫；非但不破，反要加强之以致其极方可为超人。故超人显系恶人之造极，滥充圣人，不可得也。

（b）圣人恶人同于法则无所持守。然在圣人为时中，即无时不合中道，从动机到效果皆是至善，皆是利他；在恶人则无忌惮，其动机乃从我执出发，其后果则损他。尼采之超人行事动机全由权力意志发动，也即全从我执出发也。从后果看超人任由权力意志之流行，绝不恤损他，即使杀人盈野，为达其自由设定之价值，亦无所顾惜也。

（c）圣人之率性境界乃一无对境界，已泯去主客人我之分别，只余浑然一片之灵光应用无差而已；恶人则我法执甚重。主客人我皆沟分。具权力意志之超人，有对有碍，且对碍感极强（一个高等人……基本的情感乃是：“我是谁？谁是我之外的他人？”——《权力意志》第173页》〈365〉条），故意志常觉需以极强之力方能成其主宰之用。圣人无对故无碍，故常觉行所无事，乃大化流行之境界。圣人从外看来，有时亦有所摧毁，甚至大有摧毁，然在圣人则无摧毁之念，亦无用力之感；只有遣心之自在现行而已。由此可见，尼采之超人绝非圣人，正恶人之造极也。

总之，圣人无为（一切作为皆随感而应，自然起用，绝无费力之感）。恶人有为（恶人行事，必觉费力）。尼采之学，于无为之妙根本未曾梦见，其超人全在努劲有为当中，与浮士德之一任情欲力量横绝这精神无异，如此又怎可以超人混充圣人！

我们看第一级的恶人是任情，第四级的圣人是率性，任与率的意思差不多，就是不加节制，任其自动，任是这个意思，率也是这个意思。但是二者所任、所率的东西不一样。圣人是性，超人是情。从《权力意志》这本书上摘下一些话来证实我的观点。尼采说“最高级的人欲望也最多”，从这里可以知道超人所率任的是欲望，而非本性。下面这些话就证明了我们将尼采的伦理学定义为恶人伦理学，他自己是承认的，甚至是明目张胆这样主张的。

<252>条说他推崇的人是“更强壮，更恶毒，更如饥似渴，更放肆，更奢侈因而历经坎坷的人”。<1026>说“恶行属于强者和具有美德的人”，他明确把行恶的人叫做具有美德的人。下面说“总之，人为了尊重自身起见也要有能力当恶魔”。他在《看哪这人》的序里说：“看来我宁愿做萨蹄尔，也不想当圣徒。”萨蹄尔是一个酒色之徒，一个恶行多端之人。“也许这部书除了表述同快活和友善方式的对立而外，根本就没有别的什么含义。”快乐和友善的对立面，也就是恶和痛苦的生活，他要提倡这种生活，就是作恶且以痛苦为荣的生活。尼采是不讳言这些的。

附识学生问：他为什么说基督教是弱者的道德呢？他是片面而深刻的人吗？

他是彻底的主情派，彻底反知，纯然主情。他建立了一个彻底反正教的一个学说。他是一个很彻底很深刻的人。研究主情派的实质要研究尼采彻底反知主情的学说，它在各个角度都离正见最远，是正见的另外一端，所以是一个彻底的学说。对主情派即海德格所属的这一派你看实质就要看尼采，只研究海德格就发现不了此派的邪恶实质。因为海德格吞吞吐吐，他并不把自己的邪恶主张说得这么明显，所以你发现不了。性和情，性中无欲，情是欲望本身。本性是破了我法二执的智慧境界，而情欲就是带着甚深我法二执的迷惑境界。尼采从不说破我执功夫，不但不破，反要加强之。为什么尼采说基督教是弱者的道德呢？就是因为基督教破我执，好像显得很弱。尼采很深刻吗？他满是深刻的矛盾，偏激的人总是这样。你说他是高贵的吗？所有这些主张让人感觉他很低贱。认为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生存，这不是一种很低贱的人才有的观点吗？希腊诸神只是为生存而生活吗？强弱也是相对而言，如果只强调强的这一面，最后反而成了最弱的人。你不敬人，人还敬你吗？你这么傲慢，贱视所有的人，最后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这还有什么力量呢？老子说上善若水，柔弱胜刚强，这才是智者的认识。不能只强调刚的那一面，这包含了转为最弱的可能性。

（b）条说的是率性和任情从表面上看是相似的，它们的相似处就在于同是对于法则无所持守，心中都没有法则之念。但是实质上率性和任情的境界有天壤之别，在圣人是持中，在恶人是无忌惮，动机和效果都不一样。看这段话：“要想通过这种现实性和“真理”达到胜利之目的，我们就离不开谎言，因为这是出于求生存的目的……出于求生存的目的就需要谎言，这也属于生命的恐怖和可疑这种性格的范围。”在别处尼采还说过：“除了利己主义就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这是明目张胆地告诉我们超人的动机完全是自私的，甚至不是事业心之类。圣人的行为动机是利他，因为圣人已经无我。从道德来看超人是很下作的，全然是利己损他，即使杀人盈野也在所不惜。他说：“我们必须学会付出牺牲，把我们的事业看重到不惜人命的程度。”其它的地方还有类似的话：“我们要象大自然那样，无所顾忌地去处置大众，因为大众要保存这个种类。”

(C)条也很重要。圣人的境界是一个无对的境界。无对所以无碍，故能无为。主客一体，无自他分别，处于一片灵光的境界。他人的身心以及整个世界对圣人都不构成任何的障碍。所以圣人的行动是行所无事，完全在无为中起用。比如看书只是遮遮眼而已，终日穿衣未挂一丝，是这种境界。而超人就不同了，超人是有对的，“一个高等人，基本的情感乃是我是谁，谁是我之外的他人。”他最基本的意识就是自他之分别以及自身与身外物质环境的强烈分别。所以他是有对的，而且对立感很严重；也是有碍的，而且障碍感极强。它之所以用强力意志（按：权力意志又译为强力意志）这个词，就是因为他要主宰对方，主宰物质和他人，需要很强大的力量，他感觉很费力。这是对碍感极强造成的，其实都是迷梦里的幻觉。如果正见到自他是一体就没有障碍。鸠摩罗什法师曾有这样的经验，他童年时，去一家寺庙，不经意间把一个很重的鼎拿起来了，他举着举着忽然想我怎么能拿这么重的东西啊？一下就拿不动了。因为他宿生有修行，在无意间把宿生的境界提起来了，但是一旦回到凡夫的见地当中，认为自己是小孩拿不动，产生了分别，以为鼎是在自己之外的实体，而不是一个幻相，它就有了很大的重量，于是一下子就落下来了。所以圣人完全是一个无为的境界，无为就是不费力，即使起念的力量都没有费，更不用说外力了，起念就像没起一样，所以念也达到了无为而念不念而念的境界。尼采对于无为之妙根本就没有梦见，超人全在努劲有为之中，乃无为之对反！与浮士德放纵情欲横绝天下的精神无异。

（d）圣人常在至乐之中，其中至为善美幸福之境界无可言喻，而绝无一丝苦感也。恶人则常处痛苦之中，我执愈深造业愈重而痛苦愈深也。

反观尼采之学，贱视幸福欢乐，而颂扬痛苦，以为前者乃庸人与女人之事而唯有深重之痛苦才是超人高贵光荣之标志。由此正可知超人乃恶人之俦伴，绝非圣人明矣。愚痴哉尼采，竟昏昧至此而作如此颠倒之见解也！

意志的满足不是快乐的原因（我要特别批判这种极端肤浅的理论，——因为它用心理学的方式胡乱编造后来的事情——）；而是意志要向前进，并且始终主宰阻碍其前进的障碍。快乐感就是意志的不满，就是意志倘若遇不到对手和反抗，就不会相应取得满足感。——"幸福的人"：这是群畜的理想。

——《权力意志》第431页〈696〉条

按：可见尼采乃是以苦为乐，真颠倒见也。

(d)条是从结果来说。如果习于作恶，鸡鸣而起孳孳为利，不恤损他，最后必致深重的痛苦。而圣人无对无碍无为，自利利他，所作皆善，作为结果，圣人长处至乐境界。我下面还会讲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就是尼采颠覆了正教将幸福做为最高人生目标的做法，而代之以权力。

（f）尼采之东方崇拜者，多有将尼采之超人比附东方学术之圣人，读此可以猛醒矣！

今人季惟斋先生就是这里边的典型，他在其《宋儒忘诠》里唱华梵欧新三教一致，将孔子佛陀狄俄尼索斯耶稣及诸婆罗门先达等相比肩，引荷尔德林尼采为己之同路人，显有此意。将鱼目而混珠，真惟斋之能事也。

吾意，言诸教一致，止于儒释道则恰好矣，扩展至华梵回正则至其极也。若并欧西之科学教、新教、天主教以及尼采之邪说（按尼采之学属于科学教尼采系科学教后现代宗与法西斯宗之共同祖师）一并网罗之若季之华梵欧新三教一致之说则大过矣。季谓国人禀此精神，（即华梵欧之新三教一致也。）可以收摄梵、欧、伊斯兰为一体，世界禀此可以消除分别念、仇恨心。此论可谓欠识时。盖处此西学严重霸权之势下，东学声息几绝，若不大行破邪显正之道，尚一味调和，（事实上东学久已切割转化摄入西学之中。）则东方正法永无出头之日，更谈何收摄欧西之事乎。故吾意今日与西学，首当在分，而不在合也！

（e）尼采之学不破我执（反加强之）而废弃一切圣教及戒礼，任一已之意志流行而以之为真理，真典型之恶人伦理学也。欲定位为他种，不可得也。普通凡夫自不待言，即妄执已破许多之大贤，亦不敢废弃圣教戒礼！否则亦属恶人伦理学。废弃圣教及对一切戒礼之持守大非轻易之事，只有到圣人佛陀地位，方可。否则皆属第一级之恶人伦理学也。而尼采之超人未一日致力于破我执工夫，非但不破反加强之；即恶人亦有畏惧戒礼之时，而超人则废弃一切圣教及戒礼，代之以一已之权力意志之自由设定而为行事之准则。故尼采之学可名为造极恶人之伦理学矣！

经吾人如上逐条之辨析，尼采之超人非圣人，乃恶人，彰彰明矣！故吾人将尼采之学判为恶人伦理学不亦宜乎！

附识：尼采之超人以好恶为是非，在圣人亦是“只好恶便尽了是非”，何别？

（a）超人之好恶乃不脱我执之好恶，动机从我出发；而圣人之好恶则已尽脱我执，圣人之动机全在利他。

（b）超人之好恶乃是反知的，而圣人之好恶则与如实无矛盾之智慧相协调相平衡。

总而言之，超人之好恶乃迷狂为我之好恶，其是非必是人各有其是非；在圣人则是同好恶，公是非。在此点又与圣人有鱼目混珠之似，则尼采之超人乃是恶人又得一证也。

按：意志之主要特性即发动好恶也。大学云：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意即志，即意志也。可见意志之主要功能即是好恶矣。

又按：尼采之学主要相当于一种伦理学，即探讨人如何行动之学也。然尼采之伦理学与以往大大不同。西方传统伦理学多系第二级伦理学，中印伦理学重在第三级伦理学。二者皆规范伦理，以一套形诸语言命题之行为规则为其内容。其来源亦非来自行动者个人之意志情感智慧等，而是另有其神圣源泉，或上帝（耶教），或本体（柏拉图之理念、程朱之理），或圣人（佛教之戒律、儒教之礼），总之皆在行动主体之外也。尼采此学绝不遵守外来之法则，亦不听从主体之理性，其行动动机全在好恶也。行动全由主体自身意志之好恶所发动，故与二三级伦理学正相反也。一、二三、四，三类伦理学构成正反合关系，正是人由迷惑痛苦渐进于觉悟安乐之过程也。

尼采此种赤裸裸之恶人伦理学确乎前无古人也！

（本文摘自《佛学与西学》，孟晓路著，并由孟晓路授权公众号十念生全网首发，如欲转载请标注原作者及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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